第八章 拂墙花影 3.抱柱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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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睫毛已被雨水淋湿,而睫毛下的双眼亮若点漆,于氤氲夜雨中闪着坚定的光。

雷声不断,大雨倾盆,刘娥撑着伞急匆匆地前行在汴京街头。

来到州桥,刘娥疾步上至桥中央,却不见赵元侃人影。她茫然四顾,发现附近酒楼门前一株树下,一匹白马静静伫立着,不时抖抖身子,甩着鬃毛上的雨水。

刘娥朝马走去,细细辨认,认出正是赵元侃三日前所乘那一匹。

刘娥撑着伞,取出手巾为马拭了拭鬃毛。马儿似通人性一般朝她点点头,用前蹄刨了刨地,打了个响鼻,朝桥下摆首。

刘娥顺着马儿所示方向望去,见桥梁下岸边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少顷,一把伞遮在了全身湿透的赵元侃头上。

他回头,看见举着伞的刘娥。乌紫的嘴唇上扬,他眼睛因欣喜而闪亮。

“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赵元侃笑嘻嘻地说,“别人是想方设法地躲债,你是想方设法地还钱,决不肯赖账。”

刘娥瞪着他,取出一个鼓鼓的钱袋,往赵元侃面前一送:“这些钱够不够?”

赵元侃看也不看地接过,在手心掂了掂:“够,看上去你还加了三分利钱。”

刘娥将伞塞进他手中,转身欲走,不料被赵元侃一把拉进伞里。刘娥想要挣脱,手腕却被赵元侃牢牢抓住。

赵元侃道:“我辛辛苦苦等了一个晚上……”旋即扭头打了个喷嚏,又接着道,“你却二话不说就要走。”

刘娥没好气地道:“谁说我一定来的?下这么大雨也不知道去附近酒楼躲一躲,连马都不如。看着像个聪明人,却长了个榆木脑袋!”

赵元侃笑道:“我当日既然承诺了要在州桥等你,就一定会这等你。否则你若来了寻不见我,岂不着急?”

刘娥啼笑皆非:“你想多了……若我不来,难道你要一直在这里淋雨不成?”

赵元侃着力将刘娥的手握在胸前,迫使她面对自己:“我相信,终有一天,会等到你。”

刘娥一怔,不由举目,与他双眼相对。

赵元侃目光热烈,又不失温柔,刘娥但觉面颊隐隐发烫,不自然地侧首避开他的注视。

感觉到她的尴尬,赵元侃很快转移了话题:“我还有个礼物要送给你,毕竟不能白收你利钱。”赵元侃笑吟吟地取出怀中所藏的小册子,递给刘娥:“喏,你带回去看看,里面是新的鼓儿词,你练练就可以说给茶客听了。”

刘娥疑惑地接过:“里面讲的是什么?”

赵元侃道:“就是说呀,有个叫尾生的人,与他深爱的姑娘相约在桥梁下见面,但是那天等了很久都不见姑娘来,天上下起了雨,桥下的水越涨越高,尾生还是不愿离去,抱着桥柱不肯走,最后水漫过头,他就淹死了。这个故事叫《尾生抱柱》。”

刘娥翻开小册子,夜里字迹模糊不清,只觉里面写满蝇头小字,故事似乎挺长,偶尔辨出的一些字也不像尾生抱柱的故事,顿时一哂:“你又信口胡诌,册子里写的不是这个。”

“嗯,写的不是这个,但故事是真的,情也不是假的。”赵元侃笑道。

见刘娥低首不答,他转而介绍小册子中的故事:“里面写的是《南柯太守传》,是说一个平庸男子做白日梦的故事,你只管照着小册子里的说,要唱的曲子都填好了,保证茶客们听了都喜欢。”

刘娥知道《南柯太守传》是唐传奇,但听赵元侃之意,小册子里是改编好的鼓儿词文本,遂问:“曲子都填好了?谁填的?”

“我呀。”赵元侃不假思索地答。

刘娥并不相信,她居于襄王府时就没见赵元侃认真作诗填词。便又重复:“谁填的?”

“是我。”赵元侃仍坚持,“我三天三夜不眠不休,才将这些词填好的。”

刘娥毫不动容,盯着他镇静再问;“到底是谁填的?”

“好吧……”在她审视下赵元侃气馁,嘟囔道,“是我让钱惟演填的……”

刘娥叹息:“何必累钱公子至此。”

“我想帮你,”赵元侃黯然道,“我知道你不愿进我王府,想自食其力,那么我不会勉强你,就助你练好鼓儿词吧,只要那是你想做的。茶客们说你只会说《会真记》。我就帮你另选一出戏文,但是填词非我所长,所以请希圣来填……至于欠他的人情,日后我自然会还。”

他凝视刘娥,那脉脉含情如深潭的眸子令她有些恍惚,这交织着风雨声的空间瞬间与房州那日交叠,这双眸俨然是那时蒙面少年的眼。她心下一凛,注视着元侃,问:“你……有没有去过房州?”

赵元侃愕然,暂未答话。

雨点不停打在油纸伞上,发出噗噗的声响。

刘娥还在等待他的答案,赵元侃却忍不住又打了个喷嚏,然后边掩口鼻边笑道:“房州那么远,我怎么可能会去?别忘了我是个出王府都要与乳娘斗智斗勇的人,若是离京,乳娘还不赶紧告诉爹爹捉我回去?”

刘娥沉默,也觉自己太过武断。须臾叹了叹气:“你快回去吧,当心着凉,你乳娘又该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