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月映江千百度·今日同饮从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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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秋之夜,一轮明月,照的岸上冷光如雪。垂叶飘风,月光之下,宛是黑柳,洛城一地,湖泊星罗密布,民宅临水而居。

此时已有半夜,附近人家早已入睡,到处静荡荡的。只有树荫中几只还存活的虫子,发出了“卿卿”几声鸣叫。

而在湖面上,还有一条浮舟正荡漾在水面上,舟上摆着一个桌子,几个小菜,一壶酒,一个少女正坐在甲板上,凝视着微波起伏的水面,一阵已有寒意的风吹过,几点萤火漂浮不定,明灭闪烁。

而最是奇特的是,在桌子上还有一个香炉,香炉之中,还烧着一炷香,此香长短不过一寸许,散放着清幽的香气。

就在香烧了一半之时,月光下一片白光亮起,片片如光翅一样星星点点,和月光一合,宛如透明。

少女连忙跪拜在地:“惠拜见先生。”

白光转明,一个少年模样的道者出现在舟上,只是一身羽衣星冠而已,别无其他饰品,看上去十分年轻,只是一双眸子深邃,似乎看过无数的沧桑。

“起来吧,我们不需要多礼。”少年开口而说,眸子含笑,望上了她,然后点了点头:“不错嘛,才三年间,就有这样的成就,已经可以了。”

“先生坐!”自称惠的少女说,由于他不许她称他为师傅,也不许她称他为真人,所以她以先生来称呼他。

他点头而微微笑着,就这样坐了下来。

据他自说,已经有一百多岁了,可是神色温和,笑容纯真,看上去如少年并无区别,只是一双眸子充满了深邃和沧桑,显示了他的不同凡尘的地方。

坐了下来,他并不说话,只是静静地望向夜空和江水之间的月影,然后就是一阵很长的沉默,惠却不感觉到任何的尴尬,因为他坐在那里。

如果仔细体会,就会发觉,一种透明、古老、纯粹的力量包围着他,如水一样荡漾着,一波又一波,生生不息。

那天空中升的明月,那烟波荡漾的江水,那来往自在的轻风,甚至整个世界都在回应着他的呼吸,一声又一声,仿佛持续到永恒。

“三年前看见你,你还是一个小孩子,很小很小,随着来杜里县当县令的父亲搬家到了这里!”很久以后,他才回过头来,轻轻笑着,认真地看着她:“你知道为什么我一看见你就选择你?”

“我不知道。不过,惠此世为张家女,前生之事已全遗忘。只是修了先生的传授的法时,于心灵明亮之时,老觉心中有一个最亲近的人,却偏生想他不起,我的因缘,就是来自前世吗?”张惠借着月光,凝视着他的修长的身影,这也是她长久来的迷惑,时刻盘旋在她的心头。

“哈哈,很奇怪你会想到这方面,也许是你身为女子不可避免的倾向吧!”少年微微笑着,月光如水,他的笑容太过透明。

张惠的脸一下子红了,只是用手轻抚着酒杯,久久不言,冰凉的酒杯,会有阵阵凉意透过酒杯直入她的心中,她竟然自大和荒谬到认为自己美丽的红颜在他的目光中还存在着意义。

“不过你还是说对了一点!”对面的少年没有让她进一步尴尬,他哑然失笑着,然后将目光直视到她的眼:“其实很简单,张惠,我第一次就已经和你说过了——你有着一个古老而特别的灵魂!”

“就是这样?”

“就是这样!前世之缘,今日之果,前世的恩怨,都已经过去了,我不会问你从何而来,我只知道,你有着很特殊的灵魂。”少年仍旧微笑着,他沧桑而透明的眸子似乎凝视到她的心中:“这样的特殊的灵魂,要经过几世的修行和体悟才能拥有,如果浪费在这个凡世上,实在太可惜了!”

惠默然许久,才笑着说:“是我痴了。”

“本是如此,一世人一世事,哪有凭空而来的明悟?”说着,少年不知从哪里拿出一个玉壶来,斟满一杯。他手中一点白光亮起,照在那杯口之上,不一会儿,一点异香郁郁,在月光中徐徐散布开来。

“喝下吧!”少年将酒杯递给了她。

惠接过了酒杯,只见其内一片碧绿,握上去甚是温热,一种异香渗透而出,闻之立刻清明,满身舒服,当下知道此不是凡物,于是一口饮尽,才到口中,就觉得似温还凉,如丝如绸,瞬间滑下,满口清香。

“好喝,真好喝啊,这是什么东西,不是酒吧?”一瞬间,她忘记了刚才的尴尬,只是向他望过去。

“你喝的是‘碧瑶天水’,师门中的奇珍之一,功可洗髓换质,就此一杯,抵得上平常修道者三十年苦修,更重要的是,清除掉一般修道者奠基时的杂质,对以后的修行甚至成就,有着不可估量的好处。”

“啊,‘碧瑶天水’如果功用,那先生为什么不喝呢?”

“此物甚是珍贵,师门之中,也不过半鼎之数而已。”少年说到此处,见她“啊”了一声,便知其意而笑道:“不过此物也只是对初修者有如此效果而已,对已经入门者,并无太大裨益。”

“承先生恩典,将这样的仙府奇珍赐予惠,那恕惠直言……先生今日此来,是不是有意收惠于门下呢?”

“这个是自然,果然聪明,不愧以惠为名!”少年失笑:“以前我不是要你不要问我是谁,来自何方吗?那是时机没有到,现在是告诉你的时候了。”

少年端正的坐了起来:“我来自紫罗峡,风闲真人门下,师傅赐号北星子,修道时间不长,到今七十四年。”

“紫罗峡,风闲真人门下,北星子,七十四年。”张惠低吟。

“紫罗峡是何地,你日后自然知晓,三年来,你修的就是我门特有的入门之法,功法简单而宏大,必须有了‘碧瑶天水’才有奇效,此‘碧瑶天水’于我用真元化开,入口不化,存于体内,随血而流,日后自然随着你的每次修行而潜移默化,等全部炼化,奠基已成矣。”北星子笑道:“如在他门,就必须有百年修行才可洗髓换质。而今你有此,不需半年,就可达成,这是师尊为了快速入门而特创的法门。”

“啊,修行也可走捷径吗?很出于惠的想象……不知道为什么,惠总觉得此功全在修行,半点也求不得外力。”

“也许是你前世的修法的印象吧,不过你只说对了一部分。此一时彼一时而已,对入门之士来说,越是登堂入室,越是成败在我,借力不着。但是对于新修者来说,元气不得天地,洗髓易质甚是艰难,往往才得小成,就已将老矣,既然如此,何惜仙家珍奇之助呢……!”

“不过也因为如此,想真正入我师门,还需一种考验才可。”北星子还是那微微的笑意,但是口气严肃:“还有,如果真的入我师门,你就必须有舍弃在这个世上的亲友的觉悟。”

“如果惠不能通过,或者惠不能舍弃凡间的一切,那先生又将如何处置惠呢?”随着“碧瑶天水”随血而流,才片刻时间,一种古老的精神,慢慢从心中觉醒,张惠不由也笑了,问。

“没有什么处置,也不会收回我们所赐的‘碧瑶天水’和奠基的法诀,紫峡门下,没有这样的规矩,只是从此你和紫罗峡再无半点关系,不会承认你和我们有任何渊源存在。”

北星子认真而简明的回答她。

“我和你的缘分,也到这里为止,你可以作你任何想作的事情,无论是生是死,是荣是枯,紫罗峡都不会干涉。”

很简单的规则,很简单的决断。

张惠收敛了笑意,低叹一声,望向北星子眸子的深处,说:“也就是说从此已是陌生人……惠,真愿修者不是如此无情啊!”

“修者其所遇,修者所其求,帝王所不可得,有得必有失,天之道也。”

“那请问是何种考验呢?”

“也很简单……到时你就知道了,不过我先宽你的心,这考验只在你自己,而不涉及其他人,我辈,终究不是魔门,一切都要等你炼化了体内的‘碧瑶天水’再说吧,在那时,我会认真的询问你,你也要作出最后的决定。”北星子说道:“不过,由于法门甚大,如不能通过考验,九死一生而已。”

“惠,明白了,那今天就是最后一次如此悠闲了吧,先生啊,你就让惠过一段美丽的时光吧……这要求不过份吧?”惠好象没有意外,只是如此说着。

“当然可以……你想看什么呢?”

“二年前,我很想去看灯会,但是父亲不许,这是我的遗憾,今天先生就为了我,而施一下法吧,让惠也了心愿。”

“这个容易……!”

只见北星子把手一摇,空中立刻一亮,只见数千只绢制花灯,齐放光明,在空中漂浮,徐徐而上,不一会儿,就已上半空,望去灿若繁星,与月争华,更有一些细乐传来,笙箫迭奏,悠扬娱耳。

仙家之法,果然不同凡间,虽没有看过灯会,但是张惠知道,绝对远远超过凡间的灯会,而再偏过头而看过去,只见他负手而立,虽是望向夜空,但是她知道他并不在看那满天天的花灯。

她也不理会,只是静静地享受着自己的秘密和一瞬间的喜悦。有些心事,是永远寂寞的,有些心情,是只有自己品尝的。

等花灯飞到眼所不见的高度,张惠才问:“先生从来不为这样的美丽感动吗?”

“这人世之间的繁华,不过如此,转眼之间就会消逝。”北星子淡淡地回答:“所以我们追求永恒不变的存在。”

“先生,永恒不变的存在真的能获得吗?”

北星子再不言辞,他凝视着夜空,这时,先前所见明灯,早已不复存在。只余月光如水,几点星辰在夜幕中闪烁,刚才的繁华,竟然不留半点痕迹。

要说的话,已经说了,所以一切的选择,对是她自己的事情,和自己再无半点关系,如不是师门的命令,他宁可沉默在那深邃的星夜中,沉默在那古老到超过了人类想象的力量和意志中,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

张惠没有再问,她也沉默着望着天空。

又是这样的沉默,又是这样的感觉,一种沧桑到了极点,反而透明的感觉,仿佛他已经不存在,仿佛他已经和那古老的星辰已经结合为一体,那一种浩浩荡荡,从千万年前就奔流不息的伟大力量,如水一样荡漾在他的身上,包围着他,邀请着他一起跨越了千年万年。

与星辰的岁月相比,人类的历史真如沧海一粟。

也许在他的眼中,只有那亲密到了不分彼此的星辰才是他永恒的伙伴吧。

他曾经问过:为什么当年十三岁的小姑娘会一下子相信他这个外表幼稚的少年呢,甚至无需表演法术。

但是他不知道,那一双沧桑到了透明,似乎看过了一切的沧海桑田眸子,那拥有时间和力量而产生的高贵而神秘的气息,是如何与众不同。

所以当他问:“你有一个特殊的灵魂,你愿意跟我学习吗?”

年十三的惠,冷静的回答:“我愿意!”

一切的缘分都是从那天开始,但是他从来不在意,是的,只要稍微注意一下,他怎么看不出她的心思——他根本不在意,他的世界,早就只有那浩瀚且古老的存在。

所以就算是她也可以看出,那浩瀚的力量,那透明的沧桑,代表了他取得了如何的成就,是如何的强大……

他的师尊给他取名北星子,本是如星辰一样的存在。

一切繁花开谢,他早就忘记了。

说完了事情,北星子化作一道白光,穿到了半空,此时红日新升,明月还存,清辉初吐,他奉师门之命而行,其中主要的就是照看张惠。

他所行之法甚奇,现在他如是有暇,就时时沉浸在那古老力量的浩瀚河流中,每日都有十个时辰以上,对于他来说,这就是生活的全部意义,不是功课而是追求,所以行功之速,自然勇猛精进。

同样因为如此,所以他不能离开张惠太远,于是就在三百里外的一处隐秘的山地上开辟了一个简单的石室而住了下来。

现在他根本没有任何其他的想法,就直接向自己的石室。

遁光甚速,三百里只有一刻时间,尖锐的破空之声,连地上早起的农民都听见了,而且看见了天空一道白光贯穿而过。

等落到了自己山上,这里附近十余里不会有人家,北星子的家十分简单,只是用法器开了一个石室,里面只有一片凉席,甚至连石桌石椅都没有。

但是落到了石室之前,他停止了脚步,向内看去,就在此时,一道银虹电掣一样飞出,这速度如何之快,当真闪电一样,一瞬间就击到了身前。

但是几乎同时,北星子身上突然爆裂出一团炽热的白光,这炽热的白光也飞起甚速,只听一声轻响,飞溅出一片如雨一样的光焰。

等光雨散去,只见一柄只有寸许的银色飞剑顶在白光的外围,只差半寸就达到北星子的胸口肌肤,但是就是无法前进半分。

只见一团白光如镜,将北星子全身包围,而光镜之内,还有白色火焰在他身上吞吐不定,光华内莹,看上去真如太阳神一样。

北星子看了看还在胸前寸许挣扎的飞剑,眸子闪过一丝寒意。

就在这时,飞剑突然向后退去,一瞬间就退到了内室之中,然后就是一声轻叹:“想不到道友修道不过一甲子而已,竟有如此修为,竟然不借法宝,单凭本身修为,就可抵御我银月剑攻击,真是不可思议……紫罗峡之道,真是如此高深莫测吗?”

“是你,黄茜。”

“是我,三年不见,你的修为又突飞猛进了。”一片银光亮起,照在石室中,一个如美玉明珠,风华绝代的宫装少女,正坐在一个石床之上,这石床显然不是原来拥有的,而是这个黄姓少女所制。

“你来此有事?”北星子看都不看她,自然在那一方普通的凉席上坐了下来。

“郑祥,难道这点见面的情面也不留吗?”黄茜说着他的俗家名字,眸光凝视着他,见他无动于衷,于是才叹息着说:“其他的话不说,同是道家一脉中人,郑道友就不欢迎来客吗?”

“有事就说,无事不要打搅。”

黄茜凝视着他,看见他的确斩钉截铁,才道:“下个月金和山有场和魔门的战斗,魔门来者中甚有高手,我希望你能看在道家一脉的情分上,去助手。”

“不可能!”北星子一听,就断然而说。

“为什么?打击魔门,铲除邪魔是仙道诸家的天然使命。”

“这是你们的想法,而不是我的想法,再说,这样的事情,没有师门的同意,根本不可能参与。”

“要紫罗峡同意吗?”

“当然。”

“可是紫罗峡宣布闭关,不管外事,才在此道魔大战时置身事外,但是今日为何你住在其外。”

“那是紫罗峡的私事,由不得你们干涉!”

这样的回绝,甚出她的预料之外,就算她再三忍耐,也不由脸色轻变,不过转眼之间她又说:“那我就先住一阵,可否?”

“请便!”

北星子的话越来越简短,在他的心目中,没有必要回答这样无意义的话题,不过他还是突然之间说了一句。

“我希望你下次不要有刚才的情况出现,不然我会立刻把你当作敌人而处置。”

“哦,那只是试探你的功行而已。”

“我不这样认为,如果再有此事,杀!”

这一个杀字吐出口,空气中立刻闪过寒意,那种时刻包围着北星子的庞大的星流,也透出了冰冷的杀机。

黄茜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脸色大变,她数百年来素受尊敬,岂有今日之耻辱,就要当场发作,但是这时,临行时陈长老的话突然记起,回响在耳边。

“听说紫罗峡的弟子北星子,在洛城附近出现,此人以前和你素有渊源,你可上前与他相交,听说此人修道不过七十年,但是已经具有极大的法力神通。前一阵有二个魔门中人见其是道门中人而伏击,反被此人当场格杀,连一丝残魂也没有逃出。可见其刚直任性,专以意气用事。”

“奇怪,他以前并不是这样的性格,不过既然如此,那为什么还要找他呢?他才修道七十年,就算再修行,也达不到什么地步。”

“不然,那时正巧有我们的任道友在旁亲见,见其不用法宝,就可将二个已成气候的魔门弟子格杀当场,其法力神通,如论威力,恐怕已不在同盟中一些数百年修为的长老之下。”

“那长老的意思是?”

“此人出身紫罗峡,紫罗峡虽然以闭关之名,避战百年,但是还是道门源远流长的一支道脉,现在正处于道魔激战之时,紫罗峡有这样的实力,如果避战在外,真是可惜,而且,听说紫罗峡得到了许多奇珍,对修行极有好处,看北星子修道才七十年,就有这样的修为,此言不虚啊,如果能够同舟共济,那对抗魔门就更有胜算了……”说到这里,陈长老停止了。

“哼,什么闭关避战,其实是独吞仙府,养精蓄锐。”

“荒谬,此话岂是你所能说的,紫罗峡是上古流传的道脉,风闲也数百年修为,又是一派掌教,岂会如你所言?以后切不可再说了。”

“是!”

“不过,北星子身为风闲真人弟子,虽然刚愎任性,不去惹他,便可无事,你可借着以前的渊源,彼此相交,潜移默化,使其改变,归入正道。”陈长老说到:“最近和山有场和魔门的战斗,虽然不大,但是如果能邀请到北星子,那就更有胜算了。”

“弟子明白。”

对于陈长老的潜台词,黄茜当然心领神会,北星子身为紫罗峡的弟子,如果能正式参与道门和魔门的战争,那自然代表了紫罗峡闭关避战的原则发生了动摇,如果能拉着紫罗峡参战,那不但增加了强大的力量,而且……

当时她自以为,凭借着彼此的渊源,应该不很困难才是,但是想不到他根本一丝面子和机会也不给她……但是这是大事,切不可一时冲动,那先弄明白他到底在这里干什么吧……

想到这里,她不由心平气和起来,等她平静了下来,才望向北星子,又不由吃了一惊,只见北星子端坐在凉席之上,既已入定,只见其神光内莹,圣灵充满,整个内室中充满着一种浩瀚而古老的星流,如星河一样自天而临,生生不息。

在她的灵眸中看来,简直是一个庞大的光雨之柱,无中生有的从他头顶三尺上产生,并且将其笼罩在内。

这是天花圣露降临之态,就连她自己,修道已有三百多年,也才初步接触到,但也无他这样随便就有,已成气候,他修道才七十年,他竟然到达如此境界!

一时间不知道什么滋味,只是呆呆看着,等了很久,她才明白过来,她出了内室,一道飞过,落在三百丈外的一处山峰之上。

手中一张,一团银光飞出,在空中凝聚出一个光镜。

光镜中一闪,一个三十余岁模样的修者就出现了,他看见是黄茜,不由笑了:“这样快就联系,有什么好消息给我?”

“不,陈长老,不算是好消息,但是也不能说坏消息,你请看吧!”

说着,光镜一分而二,刚才北星子入定修行的情况就出现在一半的镜面之上,镜面上,北星子身上如淋浴一样降临的光雨,也清清楚楚的出现了。

“咦……是圣露降临,难道此人,已经达到了这样的境界了吗?真是不可思议,不可思议……”

“是的,我也觉得很吃惊,真的是圣露降临,真不敢相信他才修道七十年!”黄茜说道:“但是这是货真价实的,我分辨这点还不会有错误!”

“啊,我不是怀疑,只是有点吃惊。”陈长老脸色凝重:“这事我要立刻向同盟报告才是,你现在已经获得他帮助了吗?”

“没有,他一口拒绝了我,说是师门规矩,不敢违抗。”

“那你也跟着他,事情要慢慢来,同时也要注意他,到底在作什么事情!”陈长老低声自言:“紫罗峡的门人,竟然可以如此快速修行达到这样的地步?难道仙府奇珍,就如此厉害?真不可思议!”

的确是不可思议,因为修道甚深者都知道,修道贵在自己,来不得虚假,虽有天地奇珍,但是对登堂入室者并无太大的作用,如果说仙府只是增加法宝威力,那也理所当然,甚至快速增加入门弟子的修为,也很平常,但是现在北星子出现的境界,是完全不可能靠奇药灵丹而获得的甚深之境界。

这就难以解释了……但是事实又在眼前。

“是!”

光镜消失了。

突然之间,黄茜有点空虚,她不由想起了和北星子的渊源。

在三百年前,他和她本是一个小散仙的门下,得法不过中层而已,虽然如此,日子也甚是逍遥,但是一次劫难中,师傅提前兵解,只留下他和她二人自己摸索。

但是所学之法固然不高,二人也走了许多弯路,所以究竟没有修成什么正果,不得不尸解而去,在临去尸解前,二人曾经约定,二者谁得大道,必相互引渡,不负百年同门情意。

可是命运很难说,在以后,黄茜顺利的投到了道门正宗门下,免去了许多劫难,获得了许多了珍贵的道诀,黄茜当知其机会难得,全心修行,获得了师门的赞扬,这样一下子就是二百年。

等出了师门,黄茜才记得了当年的誓言,于是才向约定之地前去,而郑祥已经转世二次,以那种中下的法诀,能保持元婴灵光不味,已经说明了他勤奋修行了。但是这也无明显的成就,看见了黄茜到来,而且修为大进,不由羡慕,于是就请她指点。

师门道诀,怎么可以轻传,虽然郑祥是她的前代同门师兄也一样,当时就说,要请师傅同意。

但是回到师门,拜见了师傅,提出这个问题时,却反而受到了师傅的责备。说道缘岂是如此轻易可得,你得我派正宗道缘,那是你的福分,就当全神贯注的修行,日后必可得其正果,还在和前世的一些因缘牵缠干什么?

有了师傅这个责备,她当然也不敢再说,于是就不自觉的避开了郑祥,空让郑祥等了二十年。

二十年后,他消失了,当时她暗地还松了一口气。

但是想不到到了今天,他以紫罗峡弟子的身份出现在她的面前,而且法力和神通,更是远超过修行三百的自己。

更想不到的是,现在的他,冷淡如水,对她再无丝毫挂念。

想了半时,她回过头去,但是到了石室门口,就见门口一片白光,已封成一片,自己上前,竟然无法靠近。

当下心中恼怒,就要用发蓝攻打,但是手伸了出去,又缓慢的收回,她叹息了一下,回过头,手一挥,一道光华闪过,又是一片石被切开,光滑平面,正好当作休息打坐之用,当下就坐了下来。

此山虽然不大,但是数里松木,暮霭苍茫,也自然有一种幽深之气,脚下乱石绿木,四无人踪,只闻草树摇风,簌簌乱响。

她不由低言。

“唉,此事虽是我歉亏于你,但是你可知我的师门规矩甚是森严,稍有差错,就是收回道法,打入凡间?”

说到此处,暗生惆怅,满是心事,又予谁说,只托付于清风而已。

杜里县处于洛城府管辖之下,由于久享太平,再加上并非兵家要地,因此只有县治而无城池,只有一些街道和民居所组成而已。

张惠的父亲张庆京,四十一岁中二榜进士,四十六岁才放了个七品县令,他自觉到了这个年纪,在仕途上也没有什么好再进取的了。

江南之地,素来富华,景色优美,民风又佳,于是他有了终老于此的想法,并且有意无意的在上司和同僚中流露。

由于张庆京素来待人忠厚,几年的官声也不错,一些高升的同窗同榜知他有这个愿望,也暗地施加了影响,因此他转任杜里县县令时,就在当地置田置业,而今年已有五十六岁,上司的意思,也就再任完这一期,让他退休就是了。

十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虽然张庆京任的只是县令,但是江南繁华,又不是其他地方可比,他为官还算清正,所取之财也只是普通,但是几年下来,也有良田八千亩,良宅二处,就算现在就告老回乡,也可称富厚之官绅诗书之门。

张庆京少年贫寒,二十八岁才娶妻,三十岁才得长子张纪,然张纪十九岁中举,二十三岁进士,现在已在京为官,官至五品学士,可谓少年得意,每年不过家书传递,春节几日拜见而已,曾言于父亲说:“儿自有家业而有余,父亲不必多虑,唯儿多为京官,恐不能尽孝,父或可将田产予妹,以得半子孝顺就可。”

张纪的意思,说的很明白,张庆京当然懂得。儿子在京为官,少年得意,这点乡下小财看不上眼了,不必留给他继承了,不如全部给妹妹,招一个如意的女婿,这样二老在日后也有个依靠。

张庆京只有一子一女,觉得很有道理,于是就有了心思。

而在此县中,也有一家书乡门弟,姓何,其家就住在张庆京置业良宅旁边,是前二代才从蓝江迁来,不过何家也是诗书世裔,出过好几个秀才和举人,田产又多,再加上何家的长子何成德也甚有出息,十四岁取了童生,因此看中了眼,遣人说之,县太爷的千金,岂可怠慢,因此一说就中。

由于当时何成德才十四岁,而张惠才十三岁,虽订下了约聘,但是正式结婚,还等个几年。而二小见了面之后,都觉得投契,特别是何成德,一见这小小的身影,就觉得好象烙印在自己心灵深处,欢喜之余,对自己的父亲说:“张家任官一方,又有田产,如成女婿,就算不求上进,也可生活无忧,但是大丈夫岂能平庸?当考取举人,才算门当户对,可娶其女矣!”

于是更加努力的寒窗读书。

这句话传到了张庆京耳中,他不由哈哈大笑:“得婿如此,吾女无忧矣!”此地民风开放,倒不甚束缚,于是二小经常来往,二家乐见其成,特别是何成德果然发奋读书,学业日长,甚至夜读到子时,张庆京越看越喜,反而说道:“勤奋当好,也有节度,不可太过用心,以免伤身也!”

何成德却拿下了书,回答他说。

“吾甚爱惠,当为她而谋之,虽不可金屋藏之,也要立其功名,得其千金,不可让她委屈!今虽朝读三更,夜读子时,尤感不足矣!”

张庆京当时就无言,回去对夫人说:“惠得此情深,真不知是哪世修得的福分,有夫如此,就算糠食也足矣!”

于是经常遣惠带了上好的饮食给他送去,而每次惠来,何成德必亲迎接,虽二三日不见,也如隔世,他知惠爱吃甜酒酿,于是年年亲手爬树搜集桂花,以酿桂花甜酒,并且吹箫以示心情。

可是就在这时,惠的人生,早已大变。

惠在家半月,才勉强把上次那一杯“碧瑶天水”稍微消化,这日,她的母亲就说:“你好久不去何家了吧,应该去一次了,你半月没有去,何家已经派了二次人来询问你是否身体有恙了,我还说了一个小谎,说偶有伤寒,不甚要紧!”

惠想起自己平时素来六七日一去,现在非是节气,半月不去,是从来没有的事情,想必他也等急了,当下点头说:“好的,我今天就去一次。”

说着就要离开,但是她母亲叫住了她:“惠儿,等一下,娘今日我有话问你!”

“娘,什么事情这样严肃?”惠笑了。

但是她的母亲没有笑,她拉着惠的手,仔细端详着她许久,才说:“现在这里没有旁人,你是我儿,你给我说说,成德那孩子有什么不好?”

“娘,你怎么问这个?”

“不问怎么行……也许他人看不出,但是我是你娘,话说母女连心啊,我总觉得你的心思不对,不在他身上啊……你给娘说说,是不是对他有什么不满意,或者……喜欢上其他人了?”张夫人见她沉默不言,又叹了一口气:“娘观察了你很久了,总觉得你很是奇怪,虽然女大十八变,长的越发美丽是件好事,但是到了这个程度,还真是罕见啊,你给我说说,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娘,你怎么这样说?”

“你自己看看吧,如果不是和你日日相处,知你无事素不出门,这半个月也日日在闺房中,真不知道怎么想呢!”说着,张夫人把一面镜子递给了她。惠日日修炼,早就没有注意自己的容颜了,这时拿过镜子仔细一看,连自己不由吓了一大跳:只见一个云鬓风鬟,清丽绰约的少女正在其中。

等仔细看来,才发现自己的容颜并无大变,只是肌肤之中,一种水晶一样的光泽透出,映的明眸皓齿,格外美丽。

心知这是紫罗峡“碧瑶天水”的功效,仙家玉浆,果然名不虚传,但是当然不可对母亲明说,于是笑了笑:“没有什么变化嘛,还不是我嘛!”

张夫人看着她,见她并不明说,于是叹息了一下:“你也大了,许多事情我也不问了,但是那个何成德是你父亲定下来的,又对你情深意重,你可要对他用点心思,不要让他人说笑,也不要辜负了这片心啊!”

说到何成德,张惠也不由有些发愣,其实他的情深意重,她又何尝不知,如果自己没有遇到先生,当然欢喜还来不及,但是现在,仙道之路已经对她敞开,这是千年难得的事情,二者当然只有选择其一,当下就有点伤感。

只听见母亲说着:“儿啊,你要知道,女人最大的幸福就是找到一个对自己好的男人,其中关系你的一辈子幸福,是万万错不得的,成德甚是爱你,又有才学,其家中父母也甚是和睦,你日后绝不会吃亏受委屈,你可要千万把握好啊!”

见她沉默不言,张夫人摸着她的手。

“现在没有其他人在,我和你说点女人家的私话,你父待我也不错,没有娶妾,我只生一子一女,你哥哥现在已经成家立业,而且官居显位,我是不担心他了。只有你,我本以为你也有个好人家,夫妻恩爱,可是开始你对他还是很不错,青梅竹马让人高兴,可是近年来你心不在焉,其他人都以为你大了,懂得女儿家的矜持了,但是我知道,你是在敷衍呀!”

张惠被她问得无言可答,许久才说:“母亲,哪有这事!”

“今年你也十六岁了,虽然现在就嫁出去是还早了一点,不过也差不多了,就在今年明年的事了,张家的人,也有这样的意思,你怎么看?”

说到这个,张惠也不由双颊红晕,不过她心里还是明白的,于是就问:“母亲大人的意思是什么时候?”

“你呀,问的真大胆,我和你父亲属意在明年春节选个好日子。”张夫人说着:“今年秋试,以成德的才华,得一个举人应该可以,到那时,就双喜临门了,你看见怎么样?有其他的想法没有?”

虽然是母女之间的私语,但是惠还是面带娇羞,心里却在清醒的算着时间,觉得到了过年,自己早就完成了“碧瑶天水”的消化,奠立了仙道的根基,如果通过了师门的考验,那就只有别当他论了。如果没有通过,她对何成德的情意也不是不感动,嫁给他也是自己的福气,当下就说:“恩,我没有其他想法。”

她的语声虽然轻柔,但是语气简明,并无犹豫,大出张夫人的预料之外,倒使张夫人吃了一小惊,当下仔细查看女儿的神色,同时说着:“哦,你是同意了?”

“恩!”

“你是真心如此?”张夫人不放心,再次问。

“当然是这样!”

惠对着母亲,想了想,终于吐出了一点心里话:“我并没有任何对他不满,只是……娘,到了时候,我会告诉你的,不过娘你放心,如果我要嫁人,一定会嫁给他,而不是其他!”

她心知母亲对她的一些奇怪的行为有所怀疑,自己可以瞒的过其他人,就是瞒不过自己的母亲,不过母亲到底是一个普通的妇女,怎么也想不到和仙道有关,只以为女儿心里有了其他想法。

话说到这样的份上,也差不多了,张夫人于是说:“那好,娘也不问你了,你心里有计较就好,今天快近午了,去何家一次吧,来,把这个八宝食盒给他带上。”

“恩,好的。”张惠站起来向母亲告别。

见到早已经准备好的八宝食盒,她就知道,其实母亲对何成德甚是满意,甚是喜欢,不过,这并不是母亲的主观原因,就连自己,对于他这样情意深重,如果不是窥探了仙道,哪有不喜欢,不爱慕的道理?

当下心中满是惆怅,又不可对母亲直说,于是连忙说:“那女儿去了!”

“恩,早去早回!”

“我明白!”

其实到何家并不远,马车代步不过半个时辰,等一到了门口,才下了车,就看见一个年轻的男子站在门口迎接她。

当然就是她熟悉的何成德,却见半月不见,他的脸色憔悴了许多,甚至瘦了许多,他素来清洁,平时很注意仪表,现在如此,当下知他为己而苦,心中不由一酸,一丝隐痛在心中升起,当下心如乱麻。

不想让他看出自己心中的惆怅和伤感,立刻展颜笑道:“哥哥怎么知道我来了?还没有出声呢!”

“妹妹没有事情吧,我听说你染上了风寒,如果你今天不来,我明天还想亲到你家去探望呢……虽然有失礼节!”第一句就是问她的情况,看他的样子,早就恨不得上前仔细看着,但是他偏偏读书甚多,受了礼节,心中爱极,又不好意思出口。

惠只得稍微上前,笑道:“哪有这样严重,只是小恙而已!”

“那我就放心了!”他喃喃地说,这才发觉惠艳丽入骨,比起往昔的印象,竟然美丽了不止三分,不由呆了。

就在这时,后面跟来的一个十三四岁的充当学童的何家的旁支子弟却笑了:“才不是呢,听说小姐你生病,他就好几天没有睡着好觉,最近几天没有看见你来,更是急着如热锅上的蚂蚁,派了好几个人来询问,知道没有什么大恙也不放心呢!”

“你胡说些什么,快,把我酿的桂花甜酒拿上来!”当着心上人的面说出这样的事情,就连他也不由有点恼羞成怒。

“是,是,小的马上下去!”那学童也见机,鬼笑着立刻跑了出去。

“何伯,你请在外等一会吧!”惠对车夫客气地说,虽然此地民风比较开放,但是未婚的少女去见年轻的男子,也有所顾忌,因此名义上派遣一个老管家前去陪同。

“我明白,小姐你直管进去。”

惠进了门,二人就在院子中的桌边坐了下来,望着他,惠叹息地说了一声:“哥哥,让你担心了。”

“没有的事情,你没有事情就好!”

“看你这个样子,把身体搞坏了怎么办?”惠不由轻责。

二下无人,他不由拉住了她的纤手,红着一张脸,赔笑道:“妹妹不要说了,我素来爱你,自会改过!”

惠被他握住了手,倒也觉得奇怪,虽然以前青梅竹马时,这些动作十分平常,但是近二年来,他严肃了许多,想不到今天竟然大胆如此,想必是这几天担心的急了。

当下笑道:“爱或有之,敬还未有也!”

何成德见惠的手被自己拉紧,竟然丝毫没有推拒,只觉得纤纤小手,柔肌凉滑,不由心神皆醉,只想持续到永远。

看见没有其他人,他大胆的道:“卿喜我喜,卿忧我忧!”

惠子听了此言,突然之间心中一阵剧烈的痛,于是立刻强笑着说:“我的桂花甜酒呢,怎么还没有拿来?”

“马上来,马上来,我去拿!”

他立刻站了起来,向内室跑了过去。

望着他的身影,她的笑颜淡去,其实桂花甜酒,虽然自己喜欢,但是次次吃这个东西,早已经吃的腻了,之所以不说,是为了还可以享受他的心意,明知没有回报,还是贪婪如此,自己可真是卑鄙的人啊!

一世之事,冷暖自知,又有取舍之间,是恩是情,多付流水。

然而……你痛我可知,我痛又谁知……情缘这字,血肉联心,若非太上忘情,并不是举剑割断者,就不会痛啊!

说言无情被弃者还可淋漓痛哭,而举剑斩情者只能默默承受,此情何堪,至不可说,不可思,这样就是一生一世!

然窥探大道者,行之仙道者,千年悠悠,多少前辈先达,无不如此!

时日甚快,一不过觉就是百日。

三年一次的秋试已经快要开始,前去参与必须到达东阳府,何成德已经确定要参加了,而要参加,从杜里县取道望六川口,经过东河而下,经过苏桥、天兴、桐君,再由八里山到达东阳府。

论路程就有二百八十里,沿途舟舆就要换上好几次,单程一次的路途行走也要七天左右。

道途劳顿,时间较长,而且到了东阳府,虽然有学府的学官来招待应试的住宿,但是那个地方是出了名的简陋,除了真正的穷困,一般情况下学子都住在附近的旅馆之内,如果这样的话,一些生活用品和花费是必须准备的。

由于这是大事,不但何家全家出动前去送行,就连张家也在百忙中抽出人来,前去送行,张惠手拿着一个食盒,其中有二只上好茶腿,还有月饼甜食,更有茶叶和瓜果,都是张惠亲手而制。

到了船头,何成德郑重的接受了张惠的食盒,说到:“惠妹请放心,此次去考,必不负于你,当取举人而归。”

张惠点了点头,这时东阳初生,云净当空,江中波涛汹涌,金光反射,灿若锦霞,若有万千道金蛇,腾翻于碧浪之上,更显的这个叫何成德的男人英姿焕发,充满自信,她凝视着眼前的他,知道所有的幸福就是这一瞬间了,而她的心中却反而一片空明和平静。

“君素来用心,取之功名不难,这我放心!”她如此说着,然后深深的行礼,说:“只是来去时日甚长,君请多珍重。”

被她这样的重礼所吓倒,何成德有点吃惊,他连忙扶起她:“惠妹何必如此大礼,又何必如此担心,我必知谨慎,来去速回,不过月余而已!”

他以为是惠担心他路上的安全,所以很是感动。

“是啊,这样点路,没有什么关系,而且此条水道一向太平。”何家的人也纷纷说着,认为这二小感情深重。

只有她的母亲隐约的感觉到了不祥,她的女儿那种隐藏在淡然的神色下的决断,使她心惊,但是在这个场面上,又不可说什么……只是暗地注意着。

不久,船就开了,同去的,还有县内十一名秀才,站在船头,何成德望着惠的身影,心中一热,不顾他人眼光,就喊着:“等我回来,必不负你!”

然后片刻之后,一点白帆,瞬间远去,声音随风而散,转眼不见,只有江水滔滔,清波金碧,两岸青森绵亘,虽言山清水秀,端是风物清丽,但是浪花东去,逝者如逝夫……终于不复回!

海上仙府,恢复名为“蔚蓝仙宫”。

珠宫贝阙,金殿玉阶,琼林花树,异草奇葩,景物奇丽,平素层层阵法护卫,又有宫殿内守,而今日,虽阵法依旧,但是宫门已开。

往昔三千木精,百年修行,更传于来自蔚蓝的《天玄宝篆》的道诀,这道诀是一等一的天仙之诀,和紫罗峡道诀各有千秋,虽只是第一卷的入门工夫,也非同小可。

再加上碧瑶天水的功效,仙宫又是吸取天地精华之地,所以它们个个已经成了气候,这时宫殿,已非冷清之地,三千道童侍女,阵容甚是盛大。

一条晶玉甬道,自宫门而到岛上各处,甬道两旁,皆有碧草铺就,延长三尺而有余,前去三十丈,是一条小河,河上也有走廊,中多有小亭,又有一些临水之木草,翠润欲流,枝叶繁茂,幽深转折。

在亭子内,石桌之上,有几个简单的茶具,也别具匠心,分外精巧。风闲与其妹水晶各坐一方,还有一个年轻的修者,也在座上。

“现在的局面可不安定啊,你一定要去吗?”风闲有点无奈地说着,对于这个妹妹,他一向纵容,但是现在出去,不是时候啊。

“是啊,百年前就已经约定,今日人家都来亲自请了,还能不去吗?”水晶微微笑地说:“而且我久居宫中,也有点厌倦了,想出去走走。”

风闲有点皱眉,但是他也知道这个妹妹的性情,外柔内刚,既已决定,就没有更改的道理,不过才一想,他又舒展了眉宇。

当下就笑道:“也罢,虽我感知,此去总有些阻难纠葛,甚有险恶,免不了又启杀机。可是时到今日,天下虽大,虽有劫难,也没有什么可怕的,不过你随身也带些护身之宝,也可多一份安全。”

对这方面水晶倒不坚持,她也知道防祸于未然,于是说道:“好啊,那就带上吧,不过,带什么好呢?”

“紫罗星戒,是我们的原来的至宝,你应该带在身上,还有,把这件天衣带上吧!”说着,风闲手一张,一件雪白中隐现紫光的羽衣出现在手中。

这时,旁边的那个修者不由“咦”了一声,事实上,凭空取物并不是什么希罕的事情,但是风闲取的是上好的法宝,法宝本身就带着法力,空间瞬移,是免除不了一点痕迹的,但是风闲此行,竟然感觉不到半点法力的波动,而那法宝就凭空出现在他的手中,这样的修为,就十分可怕了。

风闲听见了,笑道:“赵辰道友,你识的此物?”

“真人切如此之称,直呼我名就可。”赵辰谦虚地说着,他一百年来同样闭关精修,用大恒心大毅力勇猛精进,法力和神通已不同往昔,他仔细看了看风闲手中之物,想了想,说着:“莫非这是灵池宫流传千年的至宝之一:紫华天衣?”

“不错,就是此物,百年前修补地下缝隙时,灵池宫所予,可防御雷火兵劫,现在对我是没有什么用了,但是对水晶还有大用!”说着转向水晶道:“这个和紫罗星戒相互配合,你的安全应该可以保障了。”

“哥哥就是把我当小孩子看!”水晶笑道:“那好,我穿上就是了。”

“赵辰道友,现在外面道魔征战,不甚太平,而水晶其实性情孤高,独来独往,无甚同道,你为人随和,就请多包涵了。”

“不敢,不敢,水晶道友应我之邀请而出,自然由我负责她的安全,真人请放心。”赵辰平和着应着。

“那就好,赵辰道友来此一次不甚容易,相见也是有缘,这一件小物,不成意思,还请你笑纳!”说着,他的手中还是无声无息出现了一柄碧绿色的小剑,虽然光辉不大,但是在场的人都是甚修者,其中的力量是瞒不过人的,这件碧绿短剑,明显是一件仙家的上宝。

这次,是在赵辰全神贯注的情况下出现的,还是没有发觉任何蛛丝马迹,赵辰的心中一寒,这,只有深不可测才可形容。

于是推辞着说:“无功无请,怎么敢收真人的大礼!”

“你就收下吧,哥哥既然给了你,就绝对不会再收回来。”水晶说着:“而且你不是正巧缺少一件飞剑吗?拿下了就是了。”

既然这样坦白说,赵辰也就稍微谦让了一下,就收了下来。

“好了,哥哥,没有什么事情,我们就先出去了。”

“恩,好吧!”风闲说着,这时,六十三层阵法,立刻开了一条缝隙,而这,又是赵辰所吃惊的,发动如此复杂的六十三层阵法进行变换,本来是一件大费周转的事情,但是在风闲手中,竟是一瞬间的事情,好象根本无需准备,无需动作。

最可怕的,以赵辰的感觉,竟然无法感觉到任何波动,似乎天经地义一样,一个缝隙就出现了。

当下没有时间细考,二人就变成了光华,贯穿而出,在仙府上空稍微盘旋了一下,就去势转快,在空中变成了二道光线,不一会儿就消失在空中。

等二人消失了,一道光华出现在他的身前,这赫然就是龙成,龙成向风闲一行礼,然后就坐在了风闲的面前。

他的身上,和北星子一样,充满着一种庞大的力量,时刻在他身边流转,和北星子充满了古老的星流不同,他的力量中充满了爆炸性。

风闲看了看他,说:“你出关了?”

“是的,宫主!已经出来了一日了,正巧修养好。”他不是风闲的弟子,所以只能称风闲为宫主:“有了宫主传授的道诀,我得益甚多,在这三十内,我的力量增加到以前梦想不到的程度。”

“这种道诀,已未必是正道,虽是我创,但是到了我这个地步,已经只见其用,不见其缺了,而对于你们,是益是错,还是未知,你把自己的体会说来听听吧!”

“是,宫主。”

“修行此诀,其实先是把自己的精神调整到与某个天地之力的精神同步,从而合二为一,借用天地之力,这本是修道中的一种正道法门,但是宫主却别出心裁。”龙成伸出一手,在他手中,无需任何媒介咒语,就见一大片雷电爆裂而出。

“宫主先难后易,利用无上神通,直接为我们连接了其力的精神本源。”龙成说到这里,不由苦笑:“天地之力本是循环而生,修者也循序渐进,而一下子直接连接到力量的浩瀚大海中,吾虽为龙族,也受不起。”

“力量本源?不不,力量是没有可能突飞猛进的,这种连接只是精神而已,而且这精神,也是我截留下来的微不足道的一丝本质。”风闲想了想,说着:“它应该不会伤害到你的身体。”

“是的,不会伤害到我的身体,但是虽然是一丝天地之力的精神,但是对于我们来说,已经是天崩地裂的力量了,宫主也许认为这是微不足道的精神,但是对于我说,一下子处于亿万雷电之精神中,受到的冲击可想而知。”

“那是幻象,我已经说了,那丝精神没有携带力量。”

“但是它携带的经验,已经远远超过了我的精神,宫主,在二十年内,我的本来的精神似乎已经被取代了,我在迷失在那亿万的雷霆中,那是无比广阔的世界,无比浩瀚的力量。”龙成认真地说:“在这样的世界中,任何人类甚至龙族的意志都是渺小的,微不足道的,经过了二十年,我自己的意志才慢慢醒过来,才重心变成了龙族的龙成,但是我知道,如果我醒不过来,就会万劫不复,被那丝雷电的自然精神所同化。”

“这我已经估计到了一部分,但是可惜的是,到了我现在的阶段,我已经无法体会这样的恐怖。”风闲认真地听着:“你继续说下去。”

“是,等我醒了过来,我就发现,操纵雷霆变成了我身体的一部分,是的,自然的一部分,而且,有一种饥渴操纵了我的心灵——好象我只要一离开雷霆的力量,我就如出水的鱼一样,充满着饥渴。”

“所以你就离不开了雷电,把自己的所有时间和精神都投入到了对雷霆的修行和体会中?”

“是的,我不能离开雷霆了,那是我生命的一部分,而且是最主要的一部分,是的,力量不可能取巧,但是在这样几乎每天十二个时辰都沉没在力量之海中的我们,赶上其他人的修为是很正常的事情。”

“是的,最好的修者,每天修行时间也不超过一半,而你们几乎是全部。”风闲点头表示明白:“这个道诀的缺点我已经明白了,你也有点意识到了吧,这样的话,你们的力量已经变成了你们的生命,这对于获得力量无疑是甚修之法,但是对于真正的修道者来说,不但要获得力量,而且要穿透这力量的本质而获得这个天地的本源——道,而你们,已经局限于某种力量中不可自拔。”

“是的,这力量已经变成了我们的本身,这妨碍了我们勘察到其他力量的奥秘,并且妨碍了我们获知更深的本质——因为那就是否定我们本身。”龙成说着自己的体会:“而且,在这浩瀚的精神和力量中,始终遇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同化。”

“这是一个考验,如果我不能通过,我就会万劫不复,就算当时通过,这精神也永远的改变了我,我不再是一条龙了,我的精神中带着太多了雷电的精神,甚至连我最重要的目标,也似乎变的不重要了。”

“恩恩,和我预料的差不多。”风闲沉吟着,然后他望向了龙成:“不过,你后悔了吗?”

龙成想了想,告诉风闲:“没有,我需要力量,尽管这力量永远改变了我,尽管这力量永远使我无法获得真正的道。”

“那不是就成了,这个法门,本来就是制宜之法,是为了快速的增加我们紫罗峡的实力而设计的,非是修道之正途。”风闲冷淡的说:“从这个目的上,这是成功的,如果单论力量,你的力量已经可以追赶我了。”

“我明白,这就是闭关紫罗峡的目的,在百年培养出一批强大的力量拥有者,而不是培养出真正的修道者。”

“明白就好,这法门因为初创,所以不完善,其实这同化问题,可以通过一些方法来控制,还有,它同样可以窥探至高无上的道,只要你的意志能够穿透你选择的力量的本质。”风闲说着,他站了起来,自顾着走在走廊上,不一会就消失在绿林中:“我要通知北星子,他选择的弟子在考验前必须说明前因后果,由她自由选择。”

“穿透我选择的力量的本质吗?”龙成不由苦笑,在那样浩瀚的力量中,它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想凌驾甚至超越,谈何容易?

“北星子,你也一样吧!”他望向了飘渺的天空:“还有你们,都走上了一条无比宽阔但是没有同行者的道路啊!”

亭下水明如玉,碧波透明,岸上紫草朱藤,花如繁星,迎风之中,清馨四溢,而他却感觉不到任何美丽。

然而,为了自己的信念,早就有义无反顾的觉悟了,既然这样,就把生死之间一切的美丽,都看穿吧……

往事皆去不言悔,此身尽付一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