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岔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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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呼声中,公孙珣也是一时惊愕无言。

要知道,打高句丽人当然没问题,对谁而言都没问题,因为这年头大汉是唯一的中央之国……这话的意思并不是说大汉霸道和强横成想打谁就打谁的地步。毕竟大汉也会陷入战争泥潭,也会战略退缩,也会惨败。而是说大汉从骨子里根本没把周边别的政权当做是个什么什么国家来看,打了你、吃了你以后,所有的汉人都并不觉得这是打了你、吃了你……

他们管这个叫做开疆拓土,叫攘夷内化。

或者换个说法,大汉和别的政权之间,不存在任何对等性,国界、宣战、外交纵横,这些概念早就已经消失在始皇帝统一六国那个时候了,何况是四百年后的此时此刻?便是鲜卑人,便是檀石槐这样的一代天骄,桓帝一开始的也不过是捏着鼻子要封对方为王而已,不愿意接受赦封,那就捏着鼻子怼呗!

而互怼的时候,边郡上报的文告也经常是贼人寇边……一个贼字,一个寇字,就足以说明问题了。

回到眼前,玄菟郡只是一个区区五座城的小型边郡,却愣是跟高句丽来来往往打了几十回,也没看到谁说这叫擅自开战。实际上,边郡发动反击或者扫荡是不需要跟中央汇报,也不需要跟刺史打招呼,极端一点的时候,一个长史就能引兵出界,都不用太守和都尉的。

当然了,这一切都得有两个前提。

首先是你得靠自己的力量,真要是像上次打鲜卑那样,不统一调度不可能有力量出击,那你自然要找天子讨论一下;其次,你得懂得承受自己军事冒险的后果,成且不说,败了也不要埋怨人,夏育死的时候就很体面嘛!

不过,公孙珣并不觉得自己会输,他只是去打一下高句丽人的坐原防线,若是哑哑可虑真有那么大本事从内部撬开这个让玄菟郡十几年都没辙的防线,那他自然要顺势而为,趁着浑江结冰,一举冲到丸都山下的高句丽国都,来一票大的。

而若是哑哑可虑不给力,然后坐原防线敲不开又如何呢?

那就敲不开呗!

这种堡垒密集的防线若是一下子敲不开,那他公孙珣是疯了吗还拿人命往上填?最多就好像公孙域和他的继任者耿临一样,大不了灰溜溜转回来,然后也不会有什么过分的伤亡,该抚恤抚恤,该给高太守还有自家老娘赔不是就赔不是,还能如何呢?

实际上,也正是基于这一点,吕范和娄圭才会提出这么一个计划,公孙越和公孙范才会这么毫无保留的跟过来,赵苞才会捏着鼻子认下……因为所有人都不觉得对一个外族政权的动武是什么过分的事情。

至于说审配和王修?

审正南是报恩心态,他这人仰慕古人烈风,公孙珣便是让他去犯罪他都会毫不犹豫的去做;而王叔治,王叔治当时虽然有所劝谏,却是劝公孙珣应该对太守坦诚一点……而这才是问题真正所在,眼前这些人中,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公孙珣是瞒着高焉高太守私自成军的!

当然了,即便是如此,即便公孙珣本人胆大包天,可私下里也是有些忐忑的,他最担心的便是这些几乎算是被他诓骗来的民防……这些人是汉人,是正儿八经的大汉子民,若是真不想打仗,那自己又能如何呢?

实际上,这也是公孙珣一开始计算兵力时,只是把这些人当做押运粮草的民夫来看待的缘故了。

而现在,这些人听到自己此行是要去打仗的消息后,居然是欢呼雀跃……这如何能不让公孙珣惊喜交加?

“不想兄长来襄平不到半年,便已经得人心如此!”回到眼前,一片愕然之中,公孙范倒是第一个出声感慨。

“主公,”吕范掌管那个数千人的民夫大部,自然是对军中情形有些耳闻,所以往自己身后随口问了几句后,也是立即出列。“士卒都称主公您是北疆名将,战必胜,攻必克;而且赏罚分明,恩威并重……故此,全军上下皆愿为主公效死。”

公孙珣当即大笑不止,而几名部族首领也是看着周围汉军各自凛然。

“恭贺令君,闻战则喜,军心可用!”就在这时,审配也是昂然出列,拱手而言。“既如此,配就不再等到明日了,我现在就过河去高句丽城!”

“辛苦正南了。”公孙珣也是赶紧甩开莫户袧,转而握住了审配的双手躬身半礼。“玄菟这边的局势就靠你一力维持了。”

话说,对待下属,无论是谁,作为上位者你首先都得有利益保证,你要给人家升迁的可能性、财富的奖赏……等等吧,这些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

但是具体来说,这些奖赏却是千差万别的。

有的人就是求财,就是畏惧上位者的力量,那么许下财富、展示力量,他们自然会来老老实实,就如眼前的这些部落头人一样;而有的人本就处于体制之中,但因为位于最底层,所以常年受不到公平对待,那上位者只要赏罚分明,在给予位阶、财富的同时尽量做到不偏不倚,那自然也会甘心卖命,大部分民防壮丁其实都是如此。

但是,对于审配这种人,你就要展示出一些别的东西了。

说白了,人家审正南是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求的乃是一种精神满足,在必要的位阶之余,你还应该拿出一些微微超越礼节的尊重。

而果然,见到公孙珣对自己微微行了半礼后,审配当即正色答道:

“令君愿意将后方托付于我,我审配又怎么会有负所托呢?但有我一条性命在,就断不会让玄菟郡这里对令君此战有所阻碍。”

言罢,这审正南居然是丝毫都不耽搁,直接告辞后就领着几名护卫穿过已经封冻的小辽河,径直往玄菟郡首府高句丽城去了……其他人只以为审配是去和玄菟太守剧腾在援军之类的事情上有所沟通,其实,他却是去阻拦剧腾争功的,更是防止剧腾对徐荣所部有所阻碍。

“诸位,我军现在已经有汉军三千余人、胡骑三千余人,累计约七千众。”公孙珣目送审配离开后,也是不由志得意满。“等到了玄菟最东北的西盖马城,还会有玄菟郡常驻的一千五百精锐汉骑,扶余人也会尽量有所支援,届时兵力不下万人,而且粮草、军需充足,正该是有所为之时。”

周围军官、士卒闻言愈发振奋,便是塌顿等几名胡骑首领也是添了几分喜色……毕竟,既然已经决定参战,那目前唯一该考虑的,自然就是胜负问题了。这时候,知道己方还有更强大的兵力组成,谁又会不高兴呢?

当晚,因为尚在长城内汉境之中,又是难得会师,所以公孙珣下令搬出之前腌渍的肉食,并特许饮酒,以此来鼓舞士气。

第二日,公孙珣正式下令拔营,然后沿着小辽河转向往东北方而去,俨然是直接越过了高句丽城,并前往西盖马去寻徐荣。

而审配那边此时便起了巨大作用……新任玄菟太守、青州人剧腾自然听说过河北名士审配的名声,更是敬重对方曾为陈球的家宰,所以是分外以礼相待。而对于‘辽东郡’因为‘高句丽越界劫掠商路’而要借道动武之事,这位新任玄菟太守虽然有些觉得莫名其妙,却也只是按照审配建议暂时没有轻举妄动,只是发了一份公文往襄平那里询问……

拖延糊弄嘛,就是这么来的,等到文书送出以后不久,公孙珣却借助这冬日小辽河冰封形成的快速通道,迅速来到了西盖马城(后世抚顺),并见到了徐荣和他的一千五百精锐。

徐荣大约有二十七八的样子,正是一个中级军官的黄金时期,不过两日接触下来,公孙珣却发现对方是个比较沉闷,甚至显得有些木讷之人。

当然,这更可能是他作为一名正儿八经的边防将领,虽然因为恩主的要求不得不私下出兵,却不想真的为了眼前这个陌生之人出死力,所以才会刻意冷淡……毕竟,除非公孙珣此战能打赢,否则他徐荣和他本部的一千五百精锐骑兵,就只能是白干活,甚至白死人,最多也就是一些钱物上的补偿而已。

而毫无疑问,徐荣应该在很大程度上认为公孙珣是打不赢这一场仗的。这一点,即便是大军在西盖马稍作休整,然后出城往东继续行军,并遇到了早已经约定好的那一千多扶余援军,以至于总兵力规模近万以后,也是没有丝毫改变的。

“公孙令君请看。”西盖马城东五六十里处,高句丽与扶余、大汉,三国实际军事分界线的辽河畔,徐荣显得有些有气无力的介绍道。“从此处开始便有一个要紧的路口,若是继续沿着小辽河往东北去,则依旧是一条宽阔大路,而且沿途都有高句丽村落、良田,但此道数百里外的尽头却是小辽水发源地辽山,此山极为险要,且为高句丽驻军所控制;而若是离开小辽水转向往东南,也有一条路,此路虽然周边山岭纵横,通畅远不如辽河,却也可以行走军队的,高句丽人的坐原防线便卡在了这条路中最适合用兵的一处原野上,名字便叫做坐原,距此不过二十里。”

徐荣这番话,居然比他之前在公孙珣面前说的所有字句合起来都要多,俨然是军情讯息摆在那里,他不得不说。

而此间大部分军官,也都是有些军事素养和军事经验的,闻言也是个个登时蹙眉不止。

“换言之,”娄子伯骑在马上捻须问道。“若是顺着小辽河通道,再走几百里去打辽山,或者只是意图扫荡上游那数百里的地方,坐原的高句丽人便可以轻易从此道中涌出,截断我们的后路和粮道?”

“不错。”徐荣坦然道。“这也是之前公孙老太守和前任耿太守为何都要打坐原的缘故了,实在是不打不行,坐原在此,不说伐高句丽了,便是小辽河上游数百里的疆域也根本无法控制。”

“换个说法,”公孙珣不由蹙额言道。“就是因为坐原防线的存在,这小辽河上游数百里的肥美之地,才被高句丽人彻底吞下的?这便是扶余人和我们大汉念念不忘此地的缘故?”

“正是如此。”徐荣恭敬而又有些疏远地答道。

“但是,坐原防线屹立此处十余载,”公孙珣叹气道。“两任太守都无功而返,想来必然是有说法的?彼处到底是何计较?”

“回禀公孙令君。”徐荣继续有些无奈地答道。“彼处有这么几样为难的地方……”

原来,按照徐荣的解释,坐原难以攻取有这么几个缘故:

其一,实在是高句丽人经营日久,堡垒纵横,确实坚固;

其二,彼处虽然是原野,却是在山谷之中,依旧显得有些狭小不说,还有些地势不平,实在是不利于汉军骑兵决战;

其三,从岔口到坐原这二十里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对汉军和扶余人而言补给、进军都是个问题,可坐原后面的道路却反而渐渐开阔,有利于高句丽援兵的快速支援……而高句丽也是几十万口的国家,一旦不能速下,此处援兵充塞,便极难攻取了。

“令君。”徐荣最后叹道。“便是当日鲜卑檀石槐去海滨劫掠鱼奴,也是从辽山后面绕过去的……而我们汉军想要入高句丽腹地,却只能直面坐原。”

细细听完对方介绍,原本还一脸严肃的公孙珣却忽然微笑颔首:“既如此,就先在这个岔口扎营安定下来吧!”

徐荣一时无言……此人到底是个草包,还是胸有成竹?都说了,要速攻!

……

“高句丽于坐原设垒,尽吞辽河百里之地,玄菟太守屡攻不下,太祖在辽东,忧而伐之。”——《典略》·燕裴松之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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