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8章 芭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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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儿寨,酒窖。

孙绍宗伸手挑开面前巨大的蒸笼,面无表情的向里面扫了两眼,头也不回的问:“就是在这里面蒸的?”

“回禀大人。”

沈炼的脸色,却比那锅底的黑灰还要阴沉几分,就听他躬身抱拳道:“触怒了乌儿寨头人的几名汉女,正是在这里面被活生生蒸死的!”

顿了顿,他又咬牙切齿的补充道:“而且她们死后还被扒去皮肉,当食物喂给了其它被虏来的汉女!”

也正因为已经被迫吃了好几顿人肉,方才那些女子才会下意识的选择了,用生吞活剥的方式来复仇。

砰~

孙绍宗一缩手,那蒸笼的盖子便轰然落下,他又屈指在那蒸笼上敲打了几下,忽然道:“这只蒸笼瞧着,可不像是蛮人的手艺。”

这一点沈炼之前倒是没有注意到,如今被孙绍宗点醒,忙仔细打量了几眼,又和周遭的器物做了些对比。

果然!

非但是那蒸笼,就连下面的灶台,也与其它器物风格迥异。

沈炼忙向殷澄使了个眼色,殷澄会意的退了出去,不多时便从外面押了个蛮人回来。

“官爷饶命、官爷饶命!”

那蛮人瞧见孙绍宗之后,立刻磕头如捣蒜一般,口中却是正经的汉人官话。

听他竟能说一口流利的官话,孙绍宗略有些好奇的问了句:“你是何人?”

那蛮人倒是机警的紧,知道自己是死是活,全凭眼前这位煞星做主,因而忙道:“小人芭稞,是这乌儿寨的商户,平日这寨子里的一应买卖,都是小人负责。”

“小人非但熟悉佟溪蛮各寨的情况,连康溪、埭溪、花溪、巽溪附近的风土人情,也都是惯熟的很!”

“官爷若是肯饶了小的一条狗命,小的愿意为官军鞍前马后、万死不辞!”

这番话,倒还真说的孙绍宗有些心动。

毕竟五溪蛮族素来封闭,所谓的汉人向导,也只是对最为开化的佟溪蛮比较了解。

要向深入大山之中,对其它诸蛮进行打击,似芭稞这样的带路党,自然是多多益善。

不过孙绍宗也并没有急着应下,反倒指着那蒸笼问:“这只蒸笼,可是你们乌儿寨自己造的?”

芭稞看看那蒸笼,登时把头摇的拨浪鼓一般:“乌儿寨虽也有匠人,却做不出这等精巧物件——听说是宋末,有汉人工匠逃入山里避祸,替寨子造了些酿酒的器具。”

“也正是仰赖这些器具,寨里产的佟溪酒才大大提高了产量,换来了今日的富足。”

说到这里,芭稞一个头磕在地上,痛心疾首的道:“小人每每记起此事,都感念汉人工匠的恩德,深恨恰西等人恩将仇报的行径!”

这厮倒真是会撇清。

孙绍宗抚摸着那蒸笼,想象着百多年前,汉人工匠打造此物时的心情;想象着数月前,汉人女子在里面哀嚎死去的惨景。

半晌,他才淡淡的问了句:“这寨子里眼下还藏了不少人,你可有办法把他们找出来?”

芭稞匍匐着的身子猛然一颤,随即却断然道:“小人一定尽力而为!”

“不是尽力,而是一定要做到。”

孙绍宗说着,转身向着外面走去,头也不回的丢下一句话道:“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半个时辰后,那寨门前至少要凑出两百男子。”

当初在寨门前那一场杀戮,虽然彻底击垮了乌儿寨蛮人的斗志,但真正死在孙绍宗剑下的,也不过才六七十人罢了。

倒是后来卢剑星、沈炼分别带队放火时,零零星星的宰了足有百多人。

但前后加在一起,也只占乌儿寨青壮的三成左右。

这可不符合孙绍宗,消灭敌人有生力量的初衷。

然而继续搜索下去,一来可能会延误撤退的时机;二来敌暗我明之下,也必然会引发官军更多的伤亡。

所以他才给芭稞,安排了这样的试炼任务。

不管芭稞最后能完成到什么程度,半个时辰之后,官军也该动身下山了。

出了酒窖,王振忙带着几个亲卫,擎起滕盾护持在左右,以免半路上被蛮人暗箭偷袭。

孙绍宗也不去理会他们,只默默的到了寨门前,就见那箭楼左侧的空地上,已然集中了不少的妇孺老弱。

眼见孙绍宗带着亲卫回来,蛮人妇孺老弱都有些不安,可骚乱了半晌,见他只是站在旁边,并没有社么特别的举动,这才又渐渐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不得不说,那芭稞还是有些本事的。

孙绍宗在箭楼底下等了没多久,就见有青壮蛮人陆续被押解过来。

当然,更多被押解过来的,还是蛮人中的老弱妇孺。

将近半个时辰的时候,门前已然熙熙攘攘的挤了六七百蛮人,成年青壮约占两成挂零,肯定超过了一百人,但离两百人的标准,却还差了不少。

“官爷!”

被沈炼押送过来之后,芭稞离着老远便跪了下来,膝行着到了孙绍宗面前,涕泪横流的哀求道:“求您再宽限些时辰,芭稞一定能找来更多的男人!”

“不必了。”

孙绍宗自背后解下霜之哀伤,递给芭稞道:“你把这剑插在地上,高过剑柄的就以青壮论处,格杀勿论!”

芭稞缓缓的从地上爬起来,颤颤巍巍的接过了巨剑。

虽然也猜到这剑不会太轻,可看孙绍宗那轻松的模样,到底还是小觑了霜之哀伤的分量。

接在手里往下一坠,差点把腰都给闪了。

芭稞忙当把那剑拄在地上,见那剑尖插入地里,剑柄却仍是比自己高出一些,心下不由的暗暗松了口气。

以他自己的身量作参照,在场的成年青壮,至少还能剩下近半。

谁知刚想到这里,就听孙绍宗补充道:“若是高过剑柄的人不足两百人——你就拿自己的命来补吧。”

芭稞脸上的血色,霎时间褪了个干净,若不是正拄着霜之哀伤,说不得已经瘫软在地了。

在场的蛮人青壮,怎么数也不可能满两百之数,这岂不是意味着自己死定了?

这时,孙绍宗又喊过两名粗通蛮语的向导,将方才对芭稞所说的话,用蛮语向在场的蛮人复述了一遍。

后面蛮人为之哗然的同时,芭稞心下却忽的闪过一丝希望!

这位官爷若是想要自己的命,何须这么麻烦?

难道是……

芭稞回头看看在官兵的弹压下,依旧不住鼓噪的族人们,眼底闪过几分狠辣,忽然咬着牙,将霜之哀伤往地里狠狠一插。

确认这巨剑暂时不会倒下来之后,他又从附近寻了小半截原木,双手抱着高高举起,猛地照着剑柄砸了上去!

砰~

砰~

砰~

一下、两下、三下……

初时后面的蛮人,还有些闹不清状况,但随着那剑露在外面的部分越来越少,渐渐也有人看出了他的目的。

这芭稞,分明是想拿寨子里的小崽子们抵命!

于是咒骂声、哭求声顿时沸反盈天!

一些身边带着半大孩子的母亲,甚至开始奋不顾身的,冲击着官军的防线。

然而芭稞却是充耳不闻,只是一次又一次的擎起原木,将剑狠狠钉入地下,直到剑柄的高度……

不足三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