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 倒计时(上)

为防止/百/度/转/码/无法阅读,请直接在浏览器中输入本站网址访问本站。

监察官低头看表格,“这是第几个?”

测试官没有抬头,他很忙,不能把时间浪费在抬头这种小事上。

“第2689个。”

“我问的是这条旋臂中的第几个!”

“第2689个。”测试官放下手中的望远镜,抬起头,“监察官先生,您的精神状态不稳定,我建议您去做心理测试。”

“去你的心理测试!我才不做那种鬼玩意……”监察官把手中的表格摔在地上,他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被分配到这里来,这里除了神经病就是疯子,还是一帮科学疯子。

“监察官先生,您这种行为很危险。”测试官指出他的错误,“木浆纸是非常稀缺宝贵的资源,您没有权力随意处置,这种行为可能会让您遭到处分。”

“我才是行政人员!”监察官挥舞双手,怒气冲冲,“资源保护条例我比你清楚!见鬼,我们为什么还要用这样低效率的古老方式记录信息?”

“因为联网即危险。”测试官俯身捡起摊开在地上的表格,“只有最古老的行为才能威胁到最古老的东西,就像您刚刚做的那样。”测试官指指四周,“但任何古老的方式都无法进入这里。”

监察官坐下,他当然清楚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前人以大无畏的精神和令人惊叹的一根筋挖穿了数千公里的地幔,耗费无数人力物力,只为了在地核中建造这区区五十平方米的空间。

这里是地核驱动器中央脑的机房。

但当年那场灾难被证明只是个笑话,地核中的液态金属没有停止流动,磁场也没有消失,人们不用暴露在致命的恒星风暴中……自然没有必要花费大力气去驱动地核。

所以这里就被一帮不知孤独寂寞为何物的科学疯子占领了,执政官为了显示政府对这独立于地表之外的领土的主权,象征性地派遣了一个监察官。

监察官认为这纯属多余之举,从这里到地表要坐足足一整天的高速电梯,到三号卫星也没这么远。他认为就算这帮不知所谓的科学狂人自立门户要建国也不用管,五十平方米的国土只会是历史上最大的笑话,只要把补给切断,地下所有人都活不过三天。

监察官拿起望远镜,透过镜片,他能看到一颗蓝色星球,晶莹剔透美得像最稀缺的明珠。

“真漂亮。”

“在说这话之前……监察官,您必须要认识到这是量子实时通讯系统发来的图像。”测试官低头整理表格,“所以就算您凑近到靠在墙上,图像也不会变大。”

“这就是2689号?”监察官问。

“是的,它在一个八星恒星系中,拥有一颗卫星,与我们的距离仅仅只有2.54光年。”测试官点头,“根据红外信号观测结果,2689号属于实体化碳基文明,在生存位上与我们有交叉,文明水平已经达到B3级,科技发展速度判为‘中危’。按照规定,我们有必要对其进行观察和测试。”

“能不能不要提你那该死的心理测试?”监察官放下望远镜——他一向这么称呼手中这台字典大小的观测终端。

“这是规定,先生。”

“我从来不觉得心理测试是什么强有力的佐证,你们只是在无意义地浪费纳税人的钱。”监察官轻轻推了一把操作台,他坐在转椅上滑到房间另一边。

地核中的重力为零,监察官把人造重力调整到0.5个G,这能让他移动得更轻松,也能分辨上下左右。

“是的……先生。”测试官点头,“这确实不算是强有力的佐证,但我在高等学校中学习的就是文明心理学,如果取消这门测试,我就失业了。”

“这可不是把我留在这里的理由……”监察官嘟囔,“你这是在浪费资源。”

“您的指责是毫无道理的,我只占用了中央电脑三十二亿分之一的运算进程,但发挥的作用可能比另外那三十二亿分之三十一亿九千九百九十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所做事都要重要。”测试官开始调试望远镜,“您要相信,一个文明是有心理的。”

“好吧……这次你要怎么测试?”

“用最通俗的表示方式,最残酷的测试手段。”测试官转身微笑,“劳烦您把身边那枚灯泡递给我。”

口袋中的手机在嗡嗡震动。

杨远一愣,低头掏出手机,液晶屏上是一条短信。

“儿子,今年中秋节回家不?”

落款是“爸妈”。

在这个网络通讯手段发达到泛滥的时代,杨远差不多都忘了自己的手机还有收发短信这个堪称古老的功能。他早就习惯了一切社交都在网络上的生活,从来只有两个人以这种被人遗忘的方式与他联系。

父母不敢打电话,他们担心会干扰儿子的工作。

老人们无法接受新生事物,所以他们才会被年轻人嘲笑。

杨远开始回复,他不准备回去。中秋节的休假只有一天,好不容易才能脱离暗无天日的工作苦海,难得有一天不用再面对满眼的枯燥数据,怎么能把时间浪费在回家的路上?

杨远按下发送键,熄灭屏幕背光。

漆黑的玻璃屏幕上倒映出两个人影。

“欧阳老师。”杨远连忙起身,心中忐忑——在工作时间玩手机是违反规定的。

老人微笑着摇摇头,轻轻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坐下坐下,小远。”

老人拉过一张椅子坐下,杨远有些好奇地偷偷抬眼打量……他只在领导视察时远远望见过面前这个人,德高望重的中国探月工程首席科学家,对他这样一个小研究生来说真是太遥远了。但此时老人与他的距离只有不到半米远,一身白大褂,头发梳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拢着双手精神矍铄。

“刚刚和女友聊天呐?”老人笑得有些促狭。

“不不不不……”杨远涨红了脸,“我还没有女朋友,是父母发来的,问我中秋节回不回去。”

“那你回去么?”

“不回去。”杨远摇头,“我家在江西,太远了。”

“江西啊……”老人点点头,“那跟我是老乡嘛。”

“真的?”杨远眼睛一亮。

“我是吉安人。”老人微笑,“小远你到这里也有大半年了吧?回过家么?”

“工作太忙。”杨远摇头,说起来有时候工作倒未必忙到杨远抽不开身,但与其把时间消耗在漫长难熬的旅途上只为了回家吃一顿饭,不如和同学出去逛逛。

“要我说啊……”老人拍了拍杨远的肩膀,“有机会还是要经常回家,年轻人,父母在,不远游嘛。”

老人悠悠起身,抬头望向窗外,高大的玻璃幕墙反射着最后的夕阳余晖,石子路对面伫立着通体洁白的天线,人们搭起数十米高的钢架只为了撑起这庞大到口径五十米的抛物面,这是令人震撼的伟大造物,汇聚了人类最顶尖的智慧,物理与工程学的精粹凝聚而成的奇迹。

射电望远镜安静沉着地屹立,身上洒满金色的阳光。

这里是中科院国家天文台北京密云站。

是人类的眼睛。

杨远是个在中科院攻读射电天文学硕士学位的研究生,每天做的事是待在电脑屏幕前判读数据,唯一的成果是他的视力在急剧下降。为了缓解眼部疲劳,杨远会习惯性地抬头望窗外。

杨远愣住了,他虽然近视,但不是瞎子,那么大的东西摆在那儿想必是个人都能发现。

这大概是自苏联解体以来最让美国政府震惊的事。

“一定是俄罗斯人搞的鬼把戏!”赫伯特·卡莱尔把文件丢在会议桌上,这位美国太平洋空军司令原本在冲绳处理当地的F22部署问题,但总统一纸召令让他连夜横跨太平洋。

“卡莱尔将军的爱好是把所有事都往俄罗斯身上推。”坐在对面的女人是国务卿,她低头翻阅文件,“那样他就可以冠冕堂皇地找国会伸手要钱了。”

“女士……我无意冒犯,但能办到这种事的国家除了我们,只可能是俄罗斯。”卡莱尔冷笑。

“为什么不能是中国或者伊朗?”国务卿问,“轻视敌人将会带来灾难。”

“你们有没有考虑过朝鲜?”副总统插话,他是个混迹政坛数十年的典型老政客,任何职业政客应有的特征都能在他身上找到,“他们的威胁才是最大的。”

“如果朝鲜拥有这样的科技实力……”卡莱尔回答,“我想我们不会有时间坐在这里开会。”

“够了,女士们先生们,请保持安静。”总统交叉双手,深吸了一口气,“我把诸位召来不是让你们在这里吵架。”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接着他们听到了大门被锁死的声音,这意味着会议从现在开始除了他们几人之外,将再无人有权旁听。

总统点了点头,会议桌末席的老人起身。

挂在墙上的幕布亮起,老人上前站在众人面前。

“让我们听听局长先生的说法。”总统指指身后的屏幕。

“女士们先生们,我很遗憾。”老人是美国宇航局局长查尔斯·博尔登,是在场所有人中最早认识到问题严重性的人,他连夜觐见总统陈述这将可能是人类乃至地球生物数亿年历史中面对的最大危机,并说服他连夜召集政府高官举行这次会议。

“我们有理由相信……包括我们在内,地球上没有任何一个国家有能力办到这件事。”局长说。

“我们刚刚与莫斯科和北京方面取得了联系。”总统点头,“他们矢口否认。”

背后的空白幕布上浮现出巨幅图片,星球灰黑色的表面遍布坑坑洼洼的陨石坑,这张照片所有人都熟悉,用一副三十厘米口径的望远镜都能看到这副图景。

这是月球。

但所有人又都被另一个违反常理的事实所震惊,原本荒芜的月面上赫然浮现着极其庞大的黑色数字。

30。

就像被谁镌刻在了月面上,字迹无比清晰横跨整个月球正面,放大后甚至能看到沟壑中的阴影。

“这太荒谬了……”卡莱尔摇摇头,“早在四十年前,你们的宇航员就告诉过我们,月球上什么都没有!”

“是的。”查尔斯点头,“月面上的环境恶劣到足以杀死任何生物。”

“那你如何解释这个?”副总统情绪激烈拍案而起,“别告诉我月球背面隐藏着变形金刚的飞船!”

“女士们先生们,这不是科幻电影的情节,也不会有人为我们的任何失误买单。我们面临的危机是前所未有的,这是前天的照片。”局长面容严肃,他按动按钮换动照片,“这是昨天的……”

月球本身没有任何变化,数字变成了29。

“这会不会是个恶作剧?”国务卿双手比划,“比如大型投影什么的。”

“很遗憾,这些字迹足足有三千米深。”局长摇摇头,“如你们所见,这些数字横跨了整个月球正面,长宽都有两千公里……”

局长深吸了口气下了令人绝望的结论,“这是神迹。”

“这是今晚的。”

28。

“如果这是人为镌刻的,那么那把刻刀的宽度将达到不可思议的两百公里。”局长再次提醒在座的所有人这件事超出了人类的能力范畴。

现场一片死寂。

第一个出声的是副总统。他把双手深深地埋进头发里,缓缓闭上眼睛。

“上帝啊……”

“女士们先生们。”局长宣布会议结果,声音在房间里回荡,“外星高级文明是存在的,而且它们在试图联系我们,但糟糕的是……我们不认为这些数字是善意的问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