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四章 耳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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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湖水萦绕着猎人的身躯,张凉的眼睛紧闭着,尽管湖水温度极低,但他却像是落入了某个温柔的怀抱或摇篮之中,重力与引力似乎也被无效化了。

猎人的身躯并未向下沉去,而是如同那漂浮在水面上的不知名花簇一般缓缓浮起,当张凉被那“力量”托到了水面上时,湖水拍打在他的面颊与耳边,传入耳中的却并非水声,而是一段断断续续的人声。

就像是一位女性正在向他叙说着什么……

“过去有那么一段时间,我总会不由自主地思考我们和神明之间的关系。”

“一如老师所说的,人类与旧神之血之间的关系,或许我们本身并不是一个合格的载体,但旧神之血的确成为了我们与神明们的纽带……脐带将那些古老的神祇们与宇宙之中的奥秘和力量连接在了一起,而我们与神明之间也需要建立链接。”

“血液并非正道,或许是因为劳伦斯,又或者是出于老师本身的直觉和判断,您不想将拜伦维斯的未来和人类的进化寄托在那些血液之上,这和您一直以来教导我们的那些思想和理论是一致的,它们只是某种强大的外物,不足以也不应该成为左右吾等真理探求者们的力量。”

“请原谅我的胡言乱语,我体内的血液在变化,心跳也在变化,我已经几乎没法看见东西了,幸运的是我还能感受到思维和大脑,所以我决定最后再对您进行一次对话,既然神明们有着奇特的威能,那想必,在我成为它们的一员后,这些话语也能够传达到您的耳中。”

“规则与规律是我一直以来都在向往的目标,此时,我与它们无比地接近了,简直就在身前,但我没办法靠过去观察触碰它,只能继续等待身体的变化,那样会让我与它们更加接近。”

“或许,我的心智和意志还不足以承担老师您赋予我的责任和重担,因为我又感到害怕了,我不知道自己写下来的这些东西是否还能够被您读懂,它们一定丑陋极了……您一直在追求神明一般的思维与高度,并与它们的世界相链接,而现在,您的学生——我,正在替您迈出这一步。”

“但是我感到害怕了。”

“我正在失去我的形体,失去我身为人类的躯体,甚至……连我思考这些事情的方式也变得奇怪起来,‘我’可能终将彻底的消失,取而代之的不过是‘我的思维’而已,它不再属于一个人类,而属于一个幼小的,甚至失败的新生神祇。”

“但这如果是您想要的,我便乐意去做。”

“我现在能够看见时间了,它就像一截听从我思维的命令的琴弦,我能够控制它,但我也失去它了。”

“别了,我的老师,我将与清澈的观月湖同在,我将永远陪伴在您和拜伦维斯的身旁,一如您永远陪伴着知识与真理。”

……

那无比温柔,但却又极其虚弱的女性嗓音在张凉的大脑之中掀起了阵阵回响,终于,他从那飘荡不定的状态之中惊醒了过来,然而睁开眼睛的他却并不能立即地坐起身来,不是因为身体的虚弱,而是因为他的四肢和腰部,似乎都被什么东西固定住了,现在他,简直就像是一条被钉子钉死在案板上的鱼。

他剧烈地咳嗽了两声,将沉积在胸口的,带着湖水冰冷气息的空气吐掉,此时,他终于看清了自己所处的环境。

现在的他正躺在某个建筑的里面,光线的来源是挂在墙壁上的一盏提灯,但光线已经有些黯淡了,提灯之中的光芒在黑暗之中不断地摇晃,就像是在寒风之中发抖的烛火,那光芒勉强照亮了挂在墙壁上的一些器具。

这些器具,或者说工具或多或少都和手术相关,当然这只是其中比较精巧的一部分,在提灯前面的木头架子上,则还有着一些足以让人心跳加速的可怕工具,那些早被清洗干净的刀锯和袖珍的斧头上闪烁着寒光,张凉无法在这些工具上看见任何的血污痕迹,但这却更加让他感到不安。

“噢?你在担心什么?”

那个让他印象深刻的声音突然从旁边传了过来,张凉这才注意到,在那有月光透进来的窗边上,居然正依靠着一个人影,出乎他的预料,此时的尤瑟娜尔并没有像她每次露面时的那样束着头发,而是任由自己的长发披散下来,恰好遮住了她的半边脸。

这样的她看起来倒是真的与尤瑟夫卡有些不同了,但现在张凉实在是无法用欣赏或者带着审美意味的目光去打量尤瑟娜尔,在他的心里,这个“女疯子”不管是披着头发还是束着头发,区别都不是太大。

他更想知道这家伙把自己踹下湖后又带到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

这整个过程简直就像一名屠夫将待宰的牲畜洗净然后开刀。

留给张凉思考的时间不多了,他看见尤瑟娜尔离开了那窗户,踏着轻快的步伐朝自己走了过来,那张本应该让人赏心悦目的面容现在被阴影笼罩着,这让他联想到了曾经看过的一些影片中的幽灵和鬼魂。

“放心好了,这只是一些保险措施。”,她抬起自己的右手,搭在了张凉的胸口,用力地按了两下,那看似纤细的手臂中所蕴含的力量使得张凉忍不住又咳嗽了一声,似乎是对张凉的反应颇为满意,尤瑟娜尔收回了自己的手,她将墙壁上的那提灯拿了过来,放在了张凉所躺的手术床的边上。

“这场景,是不是有点熟悉?”

她的语气非常地轻松愉快,脸上也带着若有若无的笑容,她走出两步,将一张椅子拖了过来,张凉注意到,她做这些事情的时候稍微有些吃力,这才想起,这个女人在与吉尔伯特的正面冲突中丢失了一条手臂。

一想到这件事情,他的心情便又凝重了两分,无论是之前他亲眼所见的,还是后来他所了解到的……从种种迹象来看,这位圣诗班的女成员都不怎么正常,绝对是一个他应该提防,甚至应该在条件允许时直接进行攻击的对象。

“那么……许久不见了,猎人先生,看起来那些湖水已经让你冷静下来了。”

尤瑟娜尔坐在了那椅子上,不紧不慢地对张凉说道:“想必你已经从我亲爱的姐姐那里知道了我的名字……请你不要挣扎,这些措施无论是对你还是对我都有好处。”

她的目光在张凉的手腕上一扫而过,随后她继续道:“你的出现,让我之前的实验不得不中止,那些珍贵的药剂只能被舍弃,而那些本应该获救,并得到升华的人……也因为你的出现而只能留在充满野兽和疯子的亚楠城中。”

她的话语让张凉不由自主地拧起了眉头,然而还没等他反驳,尤瑟娜尔的视线便转到了他的脸上,与他的目光撞在了一起。

让张凉无比惊讶的是,这个女人,这个在他看来简直就与疯子无异,肆意地诱骗民众前往诊所并进行某种改造的女人……她的眼睛之中却充斥着极其纯净的情感。

她在责备,或者说她真的就只是在责备!

除此之外,再也没有更多的成分,然而这种极致的“干净”,却更是让人惴惴不安。

“外乡人终究是外乡人,你总被那有限而可笑的思维束缚着,该让我说什么好?”,她将头凑到了张凉的耳边,伴随着声音,尤瑟娜尔的呼吸也吹拂在了猎人的耳朵上。

然而,她的语气却越来越重,最后几个字,简直就是从她的牙齿之间“挤”出来的。

张凉下意识地想要将头扭开,却被尤瑟娜尔伸手摁住,她的语气再转瞬之间又回到了之前那种平和的状态中,用一种医生与病人对话时的商讨语气道:“愚蠢也是一种病,既然生了病……那你就该遵循医嘱,哈,我亲爱的病人。”